“郡主,风起恐有雨,奴婢已命人驾车候着,请您与令公夫人至堂中叙话。”
二人饮了酒皆有些醉意慵懒,被婢女护着离了栏靠,方觉天阴风起。酒热遇风凉,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坦,亦将微醺吹散。
兰浓浓不敢贪凉,由碧玉系上披风,拢好兜帽,与青萝一左一右偎着,看向正仰首叉腰迎风的宝珍郡主,失笑道:“刚饮了酒满身热气,此刻不可贪凉。郡主快莫吹风了。”
竹帘已落系结,仍有风自两侧窜入。这般天气,有些微风本不打紧,宝珍郡主并不在意。
不想回头一看,登时愕然怔住。
令公夫人体弱众人皆知。宝珍郡主原以为尚书令事无巨细的叮嘱已属娇宠至极,今日看她气色精神俱佳,只道是尚书令爱重心切,过于紧张。
可此刻见她披风裹身,兜帽覆首,婢女左右拥护犹嫌不足,其府下人竟以肉身遮挡竹帘缝隙,
怪不得亭中霎时无风,上前执她手时,触之一片冰凉,方才红润的面色唇瓣亦褪去血色,病气流露。
至此,宝珍郡主方才恍然,怪不得尚书令谨慎如斯,千叮万嘱,当真是半点都不为过。
“身子怎这般弱?”
言罢抬手扯下自己肩上披风,生疏地为她覆上。蹙眉正欲吩咐,却见其府下人已奉上热茶手炉。
按下心底莫名失落,问道:“你这畏寒之症可曾医治?是哪位大夫开的方子?我府上医师亦极精湛,稍后至堂中请他为你诊脉,开些驱寒汤药。酒热遇风凉,莫要因此染了风寒。”
兰浓浓不以病弱自卑,然上门做客若带病而归,反累及主人,遂也未推拒,含笑应道:“那我便先谢过郡主了。”
她落落大方坦然受之,倒叫宝珍郡主身心舒畅。锋眉一挑,唇角压不住上扬:“何须言谢?我名怀瑾,字明鸾,日后你我以字相称便可。”
兰浓浓亦不扭捏,当即从善如流点头唤她:“我无表字,明鸾唤我浓浓便好。”
二人相视一笑,心意相通自不必多言。
秋雨来得急,马车刚至亭外,便淅沥沥落了下来。碧玉方才遣了一名府中婢女随行取伞,不足三丈的距离,两府下人竟撑了八把伞,将这一段路遮得密不透风。
二人被簇拥其中,直至登车,连鞋面都未沾湿——
皇宫,都堂
小太子正坐于中堂桌案侧方,翻阅过往批阅的奏章。自入夏起,听政便添入课程,然顾及他年岁尚浅,领会不易,便逢三日前来,这些奏章亦由浅入深送至他面前。
作为老师,表哥确是尽心竭力,毫无藏私。然小太子虽聪慧,终究年少,生来受万千拥戴,未经坎坷,心境自不够老练,悟性亦有限。
若论聪慧,资质受于父母,学识举国所授,自非寻常聪慧者可及,然亦无法与神童相较。幸而虽非绝顶聪明,却端方持重,虚心受教,将来不失为守成之君。
然民生,灾情,军报,谏言,国策,税赋,这些天下大事的缩影,俱在这一封封奏章之中。以小太子如今阅历,实在过于庞杂晦涩。
他看得见辞藻繁复,措辞或严谨或直白的文字,却难体会其中深意,及机锋与紧迫。甚看着批注便要绞尽脑汁揣摩。
堂中署官小吏笔锋沙沙,轻声走动。朗朗长空忽起风啸,覃景尧蓦地抬头,旋即起身踱至门外,负手立于廊檐下仰首望天。
几息后转身入内,大步回至案后却未落座,将紧急要务批复派下,收起几份机密奏章交与署官密封。传递奏章的小吏见状躬身一揖,上前收拾桌案。
这厢动静频频,亦落入小太子眼中。稚眉微蹙,却知礼未问。还未开口,便听来人道:“治国之道非一蹴而就,太子殿下勿忧。臣受陛下嘱托,必尽心竭力。现下天色有变,趁落雨前,还请殿下起驾回宫。”
小太子转望门外,见乌云压境,遂颔首将奏章收叠案上,绕出案后,双手作揖微施一礼:“多劳尚书令。”
而后直身仰首笑道,“如此,我便先行回宫,表哥留步。”
言罢一颔首,携宫人转身离去。
堂中官吏尽皆起身躬身揖礼:“臣等恭送太子殿下!”
太子车驾既起,覃景尧交代一番,便率随从大步离了都堂——
京城开药堂的大夫便已医术精湛,亲王府府医自然更胜一筹。
兰浓浓所患并非疑难之症,莫畴医术更是超凡。故府医诊脉后先点头后摇头,只道药方对症,无需增减,增衣及时未受风寒,开了道“驱寒暖宫汤”便退下。
雨势已由细雨转作阵雨,砸过檐瓦枝叶,哗哗作响。兰浓浓本想赏雨,然雨汽湿重,宝珍郡主与碧玉等人皆不同意,只得关门闭窗,远远隔着琉璃窗略作品听。
下人来报尚书令到时,二人正品着姜茶,欣赏宝珍郡主的珍藏三色头面。
每每见此,兰浓浓总要叹一句巧夺天工,博物馆中隔玻璃罩观赏已令人目眩,她妆匣里亦有不少华饰,然眼前这副白,紫,蓝三色交融,美轮美奂的头面,实在叫人恍神。
她眼中无贪慕,唯满溢对美物的欣赏与赞叹。心爱的首饰被人盛赞,宝珍郡主自是心花怒放。
一人底蕴深厚,一人眼界宽广,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聊得相见恨晚。
只是兴头正浓忽被打断,实在扫兴。且现下雨势正急,便来接人也该待雨歇方是,未免太过紧张。